而且他在這條街上所經歷的各個階段和所處的種種心境總是一片空虛:他也許看見了自己充當過的無數角色,孤苦伶仃的處境,命中註定的走南闖北,在屢遭失敗的絕望中鼓起勇氣,在勇氣一再受到挫折後重又陷入絕望。就這樣,他走過了三十三年的人生旅程。
一天晚上,這條街輾轉到了密西西比州的一條鄉村大道。他被人從一列南行貨車上趕了下來,來到附近有個城鎮的地方。他不知道這個鎮的名字,也不在乎它叫什麼名,甚至沒有與這個鎮打照面。他繞過它,沿著樹林前進,來到一條大道,望了望路的兩頭。這不是一條礫石路,但看上去往來行走的人不少。他看見有幾間黑人住的小木屋散落在道路兩旁;接著在半英里遠的地方,他看見一幢大住宅。這所住宅隱蔽在一叢樹林中間,顯然一度是惹人注目的地方。可是現在,樹木需要修剪,房屋已經多年沒有油漆過。但他看得出來,這幢屋有人居住,而他已經二十四個小時沒吃過東西了。他想:“到那兒也許能吃上。”
可是他並沒有立即走近它,雖然已漸漸臨近日暮時分。相反,他折身朝相反的方向走,穿著汙穢的白襯衣,嗶嘰褲子,濺滿泥土、吱嘎作響的城市式樣的鞋子,一頂布帽傲慢地戴在頭上,鬍鬚已經三天沒颳了。儘管如此,他看起來不像個流浪漢,至少這時他遇上的黑人小孩不這麼看,這小孩晃動著一個錫鐵桶迎面走來。他叫住小孩,問道:“誰住在後面的那幢大屋子裡?”
“那地方伯頓小姐住。”
“伯頓先生和夫人?”
“不,先生。伯頓先生沒有。沒誰住那兒,除了她。”
“噢,我猜是個老婦人。”
“不,先生。伯頓小姐不老,也不年輕。”
“那麼她一個人住在那兒,不害怕嗎?”
“誰去害她,在這兒、城附近?這周圍的有色鄉親們照看她呢。”
“有色鄉親們照看她?”
小孩像是立即在他自己和詢問他的人之間關上了一道門。“我是說周圍沒有人去害她。她沒害過哪個。”
“我猜是那樣,”克里斯默斯說,“沿這條路走多遠會到下一個鎮?”
“差不多三十英里,人們都說。你不打算走著去,是嗎?”
“不,”克里斯默斯說。他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小孩望著他,然後也轉過身來,手靠在模糊的脅部一邊走一邊晃動著錫鐵桶。走了幾步他回頭望了一眼。剛才向他提問的人仍在走動,走得不快卻在持續前進。小孩又往前走,身上穿一件打上補丁的短小的褪色罩衫。他赤著腳。不一會兒,他開始拖著腳步往前走,在他瘦弱的褐黑色腳邊和破舊短小的罩衫周圍,揚起紅色的塵土。他開始哼唱,沒有調門,單調卻富有節奏,頗為動聽:
說是不亂唱。
誰不在亂唱。
那個毛丫頭
別把褲襠藏。
克里斯默斯躺在離那幢住宅一百碼遠的灌木叢裡,聽見遠處的時鐘敲過九點,然後又敲響十點。隱現在他前面樹叢中的房屋顯得格外高大寬闊。一盞燈的光從樓上的一扇窗戶透出來。窗帷沒有拉上,他看出是盞煤油燈,還不時從窗戶看見一個人影在裡壁上晃動。但他總看不見那人。過了一會兒,燈滅了。
現在那幢房一片漆黑,他不再觀望。他躺在矮樹叢中,伏地而臥。樹叢裡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透過襯衣和褲子他感到有點兒寒氣襲人,空氣沉悶,略微有些潮溼,彷彿太陽光從未照進樹叢圍繞的空氣。他感到溼氣從一直沒曬過太陽的地面透過他的衣服緩緩地向他襲來,侵入他的股溝,臀部,腹部,胸脯和上肢。他兩臂交叉枕在前額下,鼻孔裡充滿黑油油的沃土所散發出來的強烈的潮溼氣息。
他沒再望一眼漆黑的房屋。他在矮樹叢中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