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子聶家材和他兒子、偽保長大頭於、反革命分子張二林、右派分子孫兔子等等。民兵連長命令道:下灣去把那四顆手榴彈摸上來,摸不上來槍斃了你們這些狗雜種!
灣裡水深及胸,半枯的蘆葦還沒收割,看上去挺嚇人。四類分子不敢畏懼,稀里唿隆下了灣,像一群鴨子。蘆葦頓時嘩啦啦響了,水被攪渾,涼氣和淤泥味兒一齊氾濫上來,凍著我們臭著我們。地主劉恩光的老婆是個小腳女人,一下灣就陷進淤泥裡動彈不得,老地主也不敢去救她。
總算摸上來三顆手榴彈,還差一顆沒摸上來,劉書記說:“算了,算了,就燒這三顆吧!”
第五生產隊打穀場上有一垛豆秸,書記令人一齊去抱,抱了一大堆在場中央。書記親自點上火,民兵連長把手榴彈扔到火堆裡,轉身就跑。劉書記也騎在駱駝上跑了。
跑了足有半里路,劉書記說:“停住吧,別跑了,三顆手榴彈炸不了多遠,又不是三顆原子彈,跑什麼?怕什麼?”
經他這麼一說,我們都定了心。全村百姓圍繞著駱駝站著,遠遠地望著第五生產隊打穀場上熊熊的火光,等待著天崩地裂。豆秸是好柴禾,殘存在豆莢中的豆粒兒噼噼啪啪地響著,隔著半里路也能清清楚楚地聽到。火大生風,火苗兒波波地抖著,像風中的紅旗。火照得半個村子通紅,那株成精老樹的古怪枝杈像生鐵鑄成的,有點猙獰。巨響始終不來。
突然,我們看到一個通紅的女人撲進火堆裡。她張著胳膊,像一隻通紅的大蝴蝶撲進火堆裡。她也許根本不像蝴蝶頂多像一隻老母雞撲進火堆裡。她撲進火堆裡那一瞬間火堆暗了許多,但立即又亮了起來,亮得發了白。一會兒,我們就聞到了一股香噴噴的雞肉味。
那巨響還不響,無人敢上去添柴的火堆漸漸暗淡了,終於成了一堆不太鮮明的灰燼。劉書記騎在駱駝上發洩著對手榴彈的不滿。此時天上出現了半塊白月亮,已經後半夜了,我們四肢麻木,肩背痠痛,衣服上沾滿冰涼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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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拖了七天,我們躲在黑暗裡觀察著被汽燈照得雪白的粉條兒作坊。粉坊是村莊的第一項副業,又是開工頭一晚,所以劉書記端坐在正中一張蒙著狗皮的太師椅上。他的駱駝拴在門前一棵桂花樹上。我們看不清駱駝,但能聞到它嘴巴里噴出來的熱烘烘的腐草味兒。
作坊裡的情景你也很熟。那時候他已經十六歲,跟我們差不多,他把頭伸到我們頭上往作坊裡張望著,我們辨別出了他的味道。
“‘騾子’,你是大人啦,怎麼不到裡邊去吃粉條兒?”“耗子”問。
滿屋裡流動著滑溜的粉條,我們沒有資格進去,他有資格進卻不進。“耗子”對女記者說:“他從花豬拱出人頭的第二天起,就交了好運,劉書記讓他住到自家的廂房裡,專門飼養那匹寶貝駱駝。從此之後,村裡幾百口人裡,只有兩個人有資格騎駱駝,一個是劉書記,一個是他。”
“你那時好神氣啊!”大家都說劉書記收你做了他的乾兒子。你穿著一身綠色的上衣,上衣口袋裡插著一支金筆,小臉兒白白胖胖。有時你騎著駱駝從我們身邊路過,我們感到很不如你。有一次我親眼看到“狼”對他點頭哈腰,“大金牙”說,“騾子”總是高我們幾個頭。
現在你算慘透了,兄弟,為了什麼事兒你竟敢把它割下來,你爹可就你一個兒子。
後邊的事我們本不願意對女記者說,但是她老把美國菸捲給我們抽,她還生著四層眼皮,我們便說了。這些事其實我們也弄不十分明白。
據說,“騾子”和劉書記那個三十歲剛出頭的老婆勾搭上了,第一次好事就成功在他把頭伸到我們頭上的夜晚。我們是看熱鬧的,他是看門道。他看劉書記坐在狗皮椅子上精神抖擻地指揮著生產,一時半晌不會回家,便